扭開水龍頭，頭頂正上方的花灑蓮蓬頭的水柱頓時傾灑而下，水網將我完全的包圍著，眼睛逐漸的朦朧模糊。在意識迷濛之中，我伸出左手往脊椎形成的延伸線方向切水而去。推水，水面下碧綠幽暗，有氣泡的噪音和胸腔鼓動的心跳聲在湖面下迴盪。換手順勢換氣，水面上翻騰熱鬧，有陣雨摔落湖面的撞擊聲、有太陽光束從流雲間隙射向大地、有其他選手的打水聲、有綠頭鴨驚飛劃水的聲音……。在反覆之間在水網之中，我閉上了眼睛繼續換手，朝向那彷彿即將探觸而神祕不可知的境像而去。

 

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，周遭車輛超越我或者被我超越，濺起的水花如濃霧般將我包圍著，看向照後鏡，後方有頑強的騎士正以更快的速度準備接近我，鮮豔流線的安全帽像是鋒利的鷹首，正要凌空撲飛而來。等聽到車輪輾破路面水漬破風而來，身旁經過的，宛如低空掠過的巨壯孤鷹，下一瞬間又展開雙翅傲然的凌雲而去。我默默的低下頭，迎接前方車輛後輪捲揚起的水珠落下，同時繼續踩踏著屬於我的節奏，朝向那彷彿即將探觸而神祕不可知的境像而去。

 

停好車走向大門，鄰家小孩們三三兩兩從旁奔逐而過，經過身邊時拉帶起的微風將我包圍著，一次眨眼的下一刻，四周分散著奮力邁開步履奔向前方的跑者。分不出來是雨滴還是汗珠，在綁著馬尾的女跑者髮梢甩落，晶瑩的水珠彼此撞擊著，濺射出無數的更小的水珠在空氣中散開，每一朵小水珠閃耀著所有選手正在燃燒的意念和肉體，我的視線凝結，想要看穿那彷彿即將探觸而神祕不可知的境像。

 

我會努力緊緊抓牢著掌心的約定，不論途中會遭遇什麼傷心的事、跌倒的痛、挫折的苦、幸福的喜，我都會一如想像中的堅強，直到抵達境像的彼岸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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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/5，星期六，菲特颱風影響，陰有雨。

清晨6點多抵達新店把兩位朋友接上車，但是車上卻明顯瀰漫著詭譎怪異的氣氛，不復見往日般鬧烘烘、興高采烈的討論著風花雪月、山光水色、特色小吃等的出遊話題，因為我們即將前往宜蘭參加『2013宜蘭梅花湖全國鐵人三項錦標賽』其中之三項接力比賽。

我們夫妻倆和小龍報名了今天的鐵三角接力，接力的距離是半程，依序是游泳750公尺－我，單車20公里－太太，以及路跑5公里－小龍。

反正我在意的不是成績，而是希望我們藉由比賽這個目標，培養出規律的運動習慣。以及朋友間那股要”一起”完成這件事情所匯集的凝聚力。

半程的距離以接力分成單項來說，對於有運動習慣的人並不難應付。我們假日都會利用時間出門運動。對太太或小孩而言，當然不會用訓練的角度出發，因為我們不可能有勝負的壓力，所以應該更要享受運動帶來的好處才對。假日和家人在戶外運動流汗，里程短時太太會騎另外一輛車載著小兒子，我則慢跑陪尚在學騎車的大兒子。上坡的時候幫他加油、坡頂和他擊掌喝采、下坡又要提醒他別衝太快。回家的路上，溫柔的夕陽光輝把他們的影子都拉的好長好長，不知道我能陪小孩們多久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不再需要我的呵護？我不知道，所以我現在要陪伴他們，因為這是我平凡人生中，最重要最幸福的事。

今天同行的還有學妹Vicky，帶在身邊的兩個小孩也多個人幫忙看顧，對我們的幫助非常大，不然要接力的恐怕不是晶片而是小孩了。

抵達梅花湖的時間比較晚，場地也因為下雨到處泥濘不堪，我要在雨中組車、太太要在車內餵奶、小龍要去報到、大兒子和Vicky打鬧……各忙各的，全部搞定後大夥出發往會場聚集。

 

太太個性很容易緊張，而小龍也逐漸的變得沉靜少語，我試著說些無聊笑話讓大家放鬆心情。我想這是他們第一次參加比賽，現場匯聚的人潮、選手散發出的自信與鬥志，很容易就會被那股如風暴般的氣氛捲入，不夠堅強的話會扯得你支離破碎的。而緊張對他們自然在所難免。

 

去年梅花湖是我的第一次三項比賽，今年是是第二次，緊張？拜託～我怎麼可能會有？！

 

事實上呢……我害怕的不得了。本來以為光靠意志力就可以克服對開放水域的恐懼，但此時此刻隨著時間的逼近、離梅花湖水越來越近，我的恐懼就更形放大。當集合聲響起，我佯裝堅強勇猛的樣子向他們揮手告別，朝那波濤洶湧而大水怪即將破浪衝出的湖畔前進。

 

大會看板和廣播都有報告當時氣溫為24度水溫是26度，即便先前都有充分的暖身，但26度代表了什麼？腦海已經讓害怕佔領，我失去了解讀外界任何訊息的能力。不用刻意放鬆，眼前一片空白，空白之海中，是不知所措。

 

刺耳的笛號劃過天際，如霧般迷濛的眼前瞬間清晰，周遭矯健的選手已先後往前躍出，如夢初醒後躊躇了一下還是咬著牙跳入水。

 

但入水後莫名的恐懼立即浮現、熟悉的換氣不順又侵擾著我。有了去年的經驗，知道大水怪～”恐懼”不會輕易遠離，所以試著和他溝通、試著和他交朋友。靜下心專注在正出問題的呼吸上，發現自己原來一緊張會忘記吐氣，強迫自己把專注力放在完成吸氣、吐氣的每一個循環上。

 

繞過湖中小島折返時自己心態狀況已回復正常了，岸邊終點抬頭可見，大水怪沒有遠離，只是沈潛在陰暗的波浪下面，但我們已經能坦然的接受彼此了。

 

游了19分鐘多上岸後奔向等待區，找到太太後把晶片繫在她腳踝上，沒有激情的擁吻、沒有感動人心的擁抱，若有所思的她轉身去轉換區牽車了。回望皺紋糾結的湖面，我把大水怪暫時留在某處了，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又會爬上我的身體，不過管他的，此時此刻卸下重擔後整個人頓覺清爽暢快。

 

在一處帳棚下和Vicky會合，朋友Adam也來到現場除了完成明天全程的報到手續之外，順便留下來陪伴我們。兩個兒子在泥水灘裡玩的不亦樂乎，正想和小龍說幾句話，只見他默默地往等待區逕行而去。

 

我計算著太太的時間，剛走到路旁果然看見她踩踏而來，平常騎車都要死不活的， 回家還要抱怨腿酸要我按摩，可是累歸累又說下次再去騎。儘管平常20公里最少60分鐘起跳的水準，我想比賽時應該會被周遭競逐的氛圍影響而比平日更賣力、時間會縮短一點。這次接力比賽太太騎的單車也是當初她買的平價登山車，針對比賽只幫她換了較細的新胎罷了。

 

看著她滔滔不絕的抱怨……呃，我是說滔滔不絕的回述賽道的艱辛、下雨的難捱、路上車況的驚險、肌肉的酸痛……雙頰緋紅的她神采奕奕的訴說著那些關於比賽的點滴，我想那就夠了。到各餐廳小攤打卡拍攝菜色飲料，10年後還能記得有哪些菜哪些味道？會口沫橫飛的對兒女說這些？搞不好餐廳都消失了。

 

但完成一個艱辛的運動賽事你會記得，那是一個挑戰自我的光榮時刻，那是付出努力的汗水才有收穫的一個經歷。你不用刻意打卡、不用調控光線拍照，它會深深的銘刻在你心裡，回憶的滋味總是比世上號稱美味的食物更雋永更難忘。親身走過一趟，你確實應該為自己感到驕傲、自我感覺良好。看著太太哀哀叫，但我知道她是既疲累又滿足的。

 

算好時間我去終點線迎接小龍，看到他終於出現在那一端時，心裡頭真是感慨和激動。他陶醉在終點的完結氣氛中，對旁邊大聲嘶吼喝采的我充耳不聞。不過無所謂，這裡就是高潮的那一刻。

我朝著他跑去，卻只見他神色有異。問他怎麼了，『晶片掉了！』他說。

 

『啊？！』當下高興於完成了接力、卻又錯愕於晶片遺失，心裡頭複雜的滋味一時之間難以消化難以吸收。

 

我可以理解比賽超過時間，畢竟比賽時身體狀況不能強求。但晶片掉了……雖曾模擬推估過晶片交接過程的情況，但這是賽前我幾乎完全不會去預測猜想的一件事，會掉的機率很低呀，最有可能的游泳部分我都撐過來了，怎麼會這樣呢？也許事情就是永遠不會如此順利與美好，這就是現實人生啊！

 

小龍回跑道去找，掛上電話後我和太太去交接區附近尋找。30分鐘後大夥會合時晶片仍舊杳無消息，問他們有印象嗎回答是完全沒有。不多說決定放棄尋找並收拾裝備驅車離開會場，一則怕國道5號塞車，二來要去新店預約的餐廳用餐。

 

除了游泳，後兩項因為沒有晶片感應，所以沒有成績記錄也等於不符合完賽的定義，押金1千則沒收賠償。這個結局雖然遺憾，但並不特別難過。終究我們都完成了當初說好的計畫、都完成了各自的項目任務。就把這份遺憾（還有不滿、憤怒、抱怨、懲罰……）留給下次吧。不過明年接力隊伍名稱要叫做～『誰掉晶片罰1萬』，我想。

 

和Adam在新店分手後相約隔天全程賽搭我的車一同前往會場，華燈燦爛的6點多我們才終於舒適的坐下來享用晚餐。精緻的素食佳餚輪番接著上桌，偏偏我的心思一半掛念著颱風，另外一半仍然對今天的游泳感到驚駭畏縮。等到終於看見手機螢幕中大會的FB上公布了全程賽照常舉辦的訊息時，手上的筷子停在半空中，心神茫然不知所措。

（要比賽喔？！……怎麼會這樣？！）

 

其實我不是怕颱風造成的氣候不佳，而是想到待會開車回到新竹的家大約是晚上8點半之後了，除了要把今天的裝備拿下車裡外清理一下，明天還要更早起床與出發。腦中一邊盤算著接下來每一分每一秒要做的事，一邊食不知味，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食慾大開的學妹Vicky宛如鳴槍時衝刺而出的選手般把桌上的菜痛快俐落的橫掃而光。（喂！放開我的絲瓜蒸餃啊！……）

 

在太太小孩都已入眠的時刻，我還在自宅1樓忙活著。比賽的所有裝備早已打包完畢，可我還是寧願把汽車裡外清理乾淨，把泥痕擦掉、把枯草掃淨。希望明天出發時也換上不一樣的氣味和心情。等躺在床上時連書都沒力氣翻，熄燈後閉上眼直接癱軟跌入漆黑的無意識夢境，像跳下水那樣毫無思考餘裕的迅速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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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/5，星期日，雨。

 

細雨迷濛的早晨5點半，在文山區接到Adam後直奔梅花湖。車行高速公路，一路上風雨時有時無。只要風雨一大，心情便七上八下，不曉得會不會影響比賽，怕去到現場又取消比賽，我們甚至開始認真的討論取消的話要去泡溫泉、吃海鮮然後一路痛快玩回家等套裝旅遊行程。

 

風雨無聲無息的隱匿時，心情卻又豪爽的想說只要大會鳴槍我就下水，反正要上岸乾脆把車牽出轉換區騎一騎好了。又既然騎完回轉換區，也不妨換上跑鞋去跑它幾圈再說。就在這樣複雜的天氣與心情中達成了彼此的共識，喔不，應該說豁出去的決心。反正就是到會場再說吧。

 

抵達後天氣比昨天更好，陣雨不大而且間隔時間比較久，陽光也時不時的照耀著大地。在即將集合下水前一刻，我找Adam去旁邊的小路慢跑熱身，一邊跑著一邊對他傾吐心裡的害怕與恐懼，『其實我也有一點?。』他說。

 

把那些在心裡翻騰的負面情緒通通掏出來說完之後，心情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開始平靜下來，心中的大水怪，已經變成黃色小鴨。我已經又變回原來的我～那個就算心裡害怕嘴巴也要逞強說：『來呀～怕你喔！』的我。

 

『嘿，看來我們的”開放水域害怕恐懼告解會”效果很成功吶！』我說。彼此相視大笑之後Adam朝他屬於的分組走去，『嘿Adam，不要讓我追到你啊！』我說。

 

『來呀～怕你喔！』他笑著學我這般回答。

倒數開始後，我便走到浮台最外側去，氣溫稍微回升而水溫則和昨天一樣，但我心情卻已然不一樣。和同組的選手一起跳入湖水中，前面幾個呼吸還是會因為緊張而忘記吐氣導致胸腔感到窘迫，不過今天的身體與心理狀態好很多了，幾次划手後開始覺得順利了起來。

 

我沒想到要游多快這件事，雖然水下能見度很差，手往前伸去只能看見手肘、泳鏡又再度起霧。不過，就讓心情輕鬆的游著吧，只要保持輕鬆，身體也會變得更柔軟更協調些。開心的是，我已經和大水怪分手了。

 

翻身換氣時可以聞到陽光晾曬水面的蒸散味道，過幾次換氣時卻又是淅瀝的雨滴帶來天空的氣息。當時的氣候變化如此迅速。我刻意游在最外側，透過染上一層霧氣的泳鏡看出去，基本上就別在意定位這件事了，即便我游在最外側，但仍然可以看見其他的選手游在更外面。我在心裡默數著划頻，慢慢的從15下換成蛙式抬頭定位兼休息，變成更多划頻後再換姿勢。你可以的嘛，我這樣自言自語，不過事實上說出口之後應該只能聽到咕嚕咕嚕的連串水泡聲。

 

游近湖中小島時，可以看見吊橋上模糊的遊客身影、可以依稀聞到岸邊的野薑花味道。每一次手入水後盡量的往前延伸，手指放鬆探索著，溫柔而小心翼翼宛如抱著愛侶時，背後的那一隻手沿著背脊順勢往下方觸摸輕撫而去。

 

入水前夕難免還是有點緊張害怕，但入水後我已經能完全擺脫那個了。就像在那些在泳池練習的日子一樣，身體因為正在運動有點忙碌有點緊繃，但心情卻很舒服的享受這過程。第一圈結束準備上岸，上浮台前的水道口縮減很多，因此所有選手都匯集在此，加上用蛙式定位容易，因此在此處要多加注意與小心。

 

此刻就用平常熟悉的動作將身體往前送去，第二圈比第一圈游的更放鬆，離水上岸沒有頭昏腦脹、跑向轉換區時也沒有哪裡不對勁，可以一路奔向轉換區。而且最重要的，是我終於擺脫了糾纏心裡的畏懼與害怕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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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整以暇的先把腳擦乾穿好襪子（這種天氣擦不擦好像沒差？）、帶上頭巾、安全帽、手套喊眼鏡等騎車習慣用品，依序檢查完所有物品裝備後再喝完包能量果凍，接著牽車過上車線後騎車去。

 

天空飄著各式各樣分屬高低的雲層，變換迅速而詭譎多變。時而飄點小雨、時而露出陽光。這條堤防路線仍然如同記憶中那樣迷人的曼妙海拔曲線。梅湖路上到鼻頭橋前五條道路交匯的小圓環要稍微小心一點之外，之後的堤防道路是平緩的下坡，風勢並不明顯，有的話也是一些些的側風。去程緩下坡10公里，折返後緩上坡10公里，總共2趟即可完成40公里單車項目。

 

去程大部分維持在時速35公里左右，應該可以再快一點吧，但我原先就設定在這個速度，這幾個月在住家附近的堤防路模擬練習時，依照目前的體能程度，迴轉速和速度大約就是這樣的水準。回程緩上坡時速掉到時速20上下，這也是合理的範圍。我沒有感到憂慮懊惱或是興奮激動，覺得這樣就好。比賽前夕對於自己的能力都有可預測的脈絡可循，而比賽當下，則盡力就好。此刻很順暢，所以我不想破壞這屬於自己的節奏。

騎著騎著，某些路段會接近和自己速度差不多的選手，彼此踩踏著前行時，在當下的踏頻輪轉之中，腿部的肌肉彷彿和我失去了聯繫，雖然我知道它正在邁力地運作著。這個時候，我的意識漂浮在空氣中，簡直就像是逐漸乘風飛揚的風箏一樣。空靈之中只剩下純粹的覺知。

 

純粹的覺知之後呢？下集請至：

-超越過去 挑戰未來 2013 梅花湖鐵人三項(下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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